王雨磊:我的博士生涯(3)
鼎,元吉,亨。
为什么把这卦称之为鼎呢?这是象形而言。自下而上,初爻为足,二、三、四爻为腹,五爻为耳,上爻为铉。 纵观整卦,只有三爻得位,阴爻居于五爻尊位,柔道盛行,刚道潜隐。所以,根据目前的局势,只宜以柔道上奉六爻之阳,下抚群阳之刚。而阴阳上下相应,彼此交通,故而元吉,亨。亨者,通也。 然而,此卦终究不是成事之卦,所以,只有“元亨”,而无“利贞”。象曰:木上有火,鼎;君子以正位凝命。木上生火,是烹饪之象。依鼎卦的局势,阴阳错位,还不到飞龙在天的时候,最好的因应之法就是端正身位,养贤待命。彖辞曰:圣人亨以享上帝,而大亨以养圣贤。 |
一个人,不能拒绝自己的历史;相反,他应该从中汲取养分,并超越于上。
——写在前面
人,终其一生,乃是一种过程,亦或曰“历史”。他所经历的、接受的、成就的,最终都是构建自我的基础。这个构建的过程,就好比地质的形成过程,一层一层,堆叠而上。
10年前,我进入《学术研究》杂志社,成为了一名编辑。它创刊于1958年,是一家学术纯正的老牌期刊。自2011年5月一直2016年底,我一共在编辑部度过了五年半。这五年半奠定了我的学术底色。后来我创办微信公众号“学术与社会”(本公众号的前身),“学术”二字即取于此,而“社会”二字则取于我的社会学专业。
未学编辑,先学校对。编辑部给我上的第一堂课是,认认真真地做校对。
我一直认为,自己并非一个天赋很高的人,但是我足够努力,也特别愿意学习,最大限度地向环境和身边人汲取养分。
编校工作,是一项挑战天性的工作,要从最细小的地方入手。我开始认认真真地跟着哲学编辑学习校对工作。校对工作很简单,也特别枯燥,就是在编辑改过一稿后,对着新排版的校对样和老的编辑稿,校勘编务在排版时是否有所遗漏。有时候,校对工作还包括对着马恩全集,挨个查实文章中的引注是否准确。
编辑工作则更为繁复和严谨。编辑工作很像一个产品经理,或者说“文字工匠”,从一个学术成品的角度,全方位地打磨一篇文章,从文章立意、行文架构,到遣词造句、引文注释,甚至标点符号。可以说,好的编辑,是在还原并修复作者的写作过程。
很多人看到文章最后出来了,但是他并不知道编辑为此要前前后后改上五六遍,甚至更多遍。在这种反复修改的过程中,非常考验编辑的综合实力。事后来看,我很庆幸自己当初的“受教”。编校工作磨炼了我的细心和耐心,增强了我“坐冷板凳”的恒心,同时也切实提升了我的学术基本功。
人,天生都喜欢热闹,不喜欢枯燥。但是积累和转化恰恰需要的是坚持与钻研。编校工作,从一定程度上,算是一种“反人性的改造”。老老实实地坐冷板凳,兢兢业业地编辑和校对,这是编辑部给我的最大磨炼。严苛的职业习惯和细碎的工作密度,养成了我对文字吹毛求疵般的挑剔,这些都为我的学术写作、系列发表乃乃至公众号写作产生了深度影响。
其次,编辑部的工作让我打开了学术的“后台”。
很多年轻人对于学术的理解是较为片面的,甚至很多科班出身的博士们,对于学术生产本身都是隔膜的,加上我们如今的高校培养体系过于封闭,大部分学生就算走进社会,依然对于包括学术生产体制在内的社会事实,缺乏必要的认识。
真正操刀编辑工作,对于我全面地认识学术界及其学术生产体制,极有裨益。它让我可以透视学术生产的整个生态及其纵向过程。
作为责任编辑,我需要处理学者与编辑部的关系。一方面,我需要筛选并且鉴定哪些文章值得进入学术发表体制;另一方面,我常常需要面对各种来自学者们的投稿,同时需要处理好改稿、退稿等工作。
普通作者只知道它的入口和出口,却不知道其间各种复杂的筛选和编校过程。对于一个专业编辑而言,他需要首先拥有鉴赏一篇文章的能力:这篇文章是否有含金量?是否值得推荐和发表?选题如何?作者的学养如何?等等。同时,一个优秀的编辑,还要学会综合考量和统筹整个栏目编排,甚至策划和组织专栏文章。
值得一提的是,答复作者尤其是向作者退稿,是一件非常考校编辑的工作。一个敬业的编辑必须能够对作者负责:如果他准备向编辑部推荐这篇文章,他必须给出令编辑部和读者信服的结论;而如果他希望退稿,他又必须给出令作者和相关推荐人信服的意见。不论是否录用,这些结论都必须是具体的、详细的、切中学术要害的。
我当时负责政治学、法学和社会学三个专业的编辑工作。这三个学科同属社会科学,但是不同学科的治学方式、发表话语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势。在同时应对这三个学科的编辑工作时,我发现,抛开那些习以为常的学科藩篱——不专以社会学为限,原原本本地去理解、赏析乃至判断一篇文章,需要一些学科知识以外的“编辑理论”,需要从一般意义上去概括学术文章何以值得发表。尤其是,经常有作者向我讨教:一名编辑眼中的好文章到底是什么样?
为此,我逐渐发展了一套自己的“学术市场理论”以及相应的文章鉴赏理路、与作者沟通的方法,相关论述写在了《学术论文写作与发表指引》一书中。我后来在微信公众号的学术产出,也是源于我对学术出版的钻研及其数字化拓展。
《学术研究》给了我一个极佳的学术身份,让我得以深入学界,畅游学林。
对于学术期刊的编辑而言,参加学术会议是一项重要的“约稿”工作,而且他们也需要旁听学术会议,以此保持前沿的学术判断和议题把握。从学术会议组织者的角度看,他们通常也会特意邀约一些期刊编辑,为自己的学术会议提供发表出口,也借此增加学术会议本身的吸引力。
事实上,学术界的各位专家学者,很多也都是“宅男宅女”。开会,也是他们保持与学界联系的重要手段。所以,他们也特别珍惜这些分享自己研究、接受同行反馈、与同行交流的机会。只要找到了会议的正确打开方式,你想听,他们也特别想说。
但是,很多老编辑不太愿意出去开会。因为出差特别辛苦,而且老编辑们已经建构了一个相对密集的作者网络,他们通过学术会议开拓作者队伍的动力不是很足。当然,这种做法会让期刊发表趋于内卷,也不利于吸收新鲜的年轻作者。
我之所以喜欢参加学术会议,除了工作因素,还有开会给我的学习体验。在高端的学术会议上,看着各位前辈把最新最前沿的学术研究分享出来,向我们展示自己开展研究的渐次过程,以及各种心得体会,再倾听与他同等咖位的精彩点评,特别赏心悦目。
我挺庆幸:在我年轻的时候,在我特别愿意社交的年龄,我有一个广泛与学术界链接的机会。这种学术交往的经历,让我养成了开放讨论、兼收并蓄的习惯。让我有机会与学界最拔尖的高手切磋学术,探讨人生。
当一个人身处“下位”、没有身份负累时,他的“一无所有”恰恰可以让他毫无负担地向周围的人请教。
大会之余,我喜欢再单独找自己欣赏的学者,或者“尾随”自己崇拜的学者,组局“开小会”。我直言不讳地向那些学界前辈请教,问他们是如何治学的,如何写作的,以及如何形成问题的。在咖啡厅,在林间小道,在车站机场,听着原本于纸面上神交的作者,向自己娓娓道来,是一件特别享受的事情。
当然,编辑工作也给了我一定的视野局限。我有一段时间,就把学术等同于发表期刊论文。事实上,学术是一个丰富的、立体的、多维的综合体。
凡有一利,必有一弊。一个人的职业,既是对这个人的加持与支撑,也是对这个人的限制与约束。一个人,必须学会运用他的历史,但是也要学会超越他的历史。
做编辑,在一定程度上也限制了我的学术想象力。一直在编辑工作中打转,也让我一度形成了某些“障碍”。
如今学术生产体制的“科研攀比”,学术界过于倚重期刊发表,以致于很多年轻学者“言必称C刊”。然而,一个人必须对时代的某些“症候”保持距离,并且心存警惕。从根本上说,我们是以学术为业,而不是以论文为业。不要把论文看成是学术的全部,也不要把学术想象成只有发表一途。
我可以从编辑出发,但是不能止步于编辑。关于这一点,我后来在转职高校后,特意花了很大的功夫,对自己的学术视野进行了另外一个方向的“纠偏”。
我花了那么大的篇幅去描述我在社科联和《学术研究》的经历,是希望向读者展示,每一位学者的养成都是综合的结果,而且越是在学术训练以外的“社会过程”,恰恰越是铸就了这名学者的特殊性。
对于一名治学者而言,不论他的职业是什么,他的经历是什么,他都可以从中汲取出必要的“学养”。我在日后能够从自己的扶贫经历中提炼出精准扶贫的系列研究,与此如出一辙。
回到编辑工作本身。做好编辑工作本身,是我日后借以发展的学术基础。但是,在做编辑工作本身,我并没有刻意要去“借用”。换言之,工作就是工作,首先要做好本分。“君子务本,本立而道生”。
就像很多人刻意追求“教学相长”,也是错误的。教学的当务之急是把学生教好,如果一个老师总是抱着想通过教学过程自己有所获益的心态,那么,他的教学工作一定做不好。
不论做什么职业,我都坚信:我一定要拼尽全力,把工作做好,让自己配得上职位。为此,一个人必须沉心进去。这种潜心投入的态度,是工作产生实效得以产生的基础。而且,光是这种投入本身,也足以打动你身边的人。我在正式担任编辑的第一年,工作业绩就位列第二名。彼时,领导和前辈向我投来的目光说明:我是一名称职的编辑。
人世间的道理,一通百通。我带着自己一以贯之的人生态度,投身于职业中,然后再把从中领悟到的心得,运用到博士生涯之中。
种瓜得瓜,种豆得豆。人生不过是一场通往圆满的修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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